《红楼梦》里的禅宗意识,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
发布时间:2023-09-28 03:27:47作者:楞伽经讲什么《红楼梦》是一部悲剧小说,书中的人物无不经历刻骨铭心的苦痛,有了痛苦,当然需要寻求一条解脱之路,最可怕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。曹雪芹为小说中的主人公和读者指出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?《红楼梦》只写了八十回,没有结局,但从脂砚斋批语及小说中描写的种种暗示来看,曹雪芹是求助于老庄和佛教,主要是求助于禅宗。
禅不是一种哲学,而是一种人生体验。禅机妙理有着一定的人生哲理,其非理性的思维方式也对中国文人的生活和心灵产生了重大影响。禅是宗教,但禅本身也有否定宗教的基因。禅宗认为,世界上人人都具有佛性,“佛性常清净”;人人都先天地具有成佛的智慧(即善提),都可以觉悟而成佛。众生之所以未能成佛是因为被外界尘世所蒙蔽,还不能对自身的本性有所觉悟,一旦“拨开云雾见青天”,就会明心见性,悟道成佛。
慧能说:“佛是自性作,莫向身外求。自性迷,佛即众生;自性悟,众生即佛。”禅宗南宗又宣扬“顿悟”成佛。慧能说:“迷来经累劫,悟则刹那间。”“一念愚则般若绝,一念智即般若生。禅师们于是认为,“禅在本质上是一种见性功夫,是挣脱桎梏走向自由之道。它使我们啜饮生命的泉源,因而使有限的人类从这个世界的束缚中解脱出来。”
《红楼梦》二十二回“听曲文宝玉悟禅机”一节,写贾宝玉因想调和林黛玉、史湘云的争执,结果反而夹在中间受气,于是想起《南华经》中“巧者劳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蔬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”之句,又想起山门中的戏文: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之句,越想越觉无趣,便提笔占了一偈:你证我证,心证意证。是无有证,斯可云证。无可云证,是立足境。
从这看宝玉似乎“悟”了,解脱了人生烦恼,但是黛玉说其偈还未尽善,因续上两句:“无立足境,方是干净。”宝钗说这样才“悟”得彻,又讲了北宗神秀和六祖慧能的悟道故事。曹雪芹通过这一节描写表明了他对人生解脱的看法,即认为只有“悟”透人生,才能从诸烦恼中解脱出来,而且认定须是真悟,要悟得彻底才行。宝玉就因此时尚未悟彻,所以仍有苦闷。
曹雪芹主张南宗“顿悟”,不主张北宗“渐悟”,即认为“悟”无须长期的修习,只需突然领悟自己本有的佛性,便能解脱人生困惑。甄士隐独生女儿被拐,万贯家私遭焚,困顿不堪,听了跛足道人“好了歌”,立刻明白了“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;若不了,便不好;若要好,须是了”的道理,悟透人生“竟不回家,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”。
柳湘莲执于己见,致使刚烈的尤三姐饮剑身亡。他悲痛交加,听了瘸腿道士“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,我系何人。不过暂来歇足而已”一句,立刻“冷然如寒冰侵骨。
掣出那股雄剑来,将万根烦恼丝,一挥而尽,便随那道士,不知往哪里去了”。甄、柳二人的解脱都是禅宗“顿悟”,可以看作是贾宝玉解脱的前奏。贾宝玉这块冥冥大自然中的石头,本来是“天不拘兮地不羁,心头无喜亦无悲”;只因经过女娲锻炼,又被带入红尘,终于“粉渍脂痕污宝光”,“为声色货利所迷,故此不灵了”。“情染”之后的贾宝玉有着如同释迦、基督一样担荷人类罪恶的悲天悯人的伟大博爱精神,他对周围的恶劣环境和人生苦难十分敏感,他比任何人都深知宇宙和人生中的巨大敌对势力的威胁,他时时忧郁,苦闷,经历着“一种高水平的受难”。
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最终如何解脱,我们不知其细节,但从小说中的种种暗示,以及甄士隐、柳湘莲解脱痛苦之路来看,他一定属于“看破后,遁入空门”一类,并且一定靠禅宗“顿悟”来解脱的。宝玉在痛苦和绝望中,终于悟到了欲望和满足、现实和理想之间的不可逾越的鸿沟,超越了一切,悬崖撒手,回归大自然。
日本临济宗的白隐禅师对这类禅意识成熟而“顿悟”者的心理历程有一番描述:如果你想达到纯粹无我之道,便要立刻松手而掉下悬崖,那时,你会重新站起来,获得新的领悟,并完全拥有属于真正自我的“常乐我净”四德。所谓松手不抓住悬崖是什么意思呢?象挂在悬崖上的人一样,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。只感到不安和绝望,就好象死亡一样。忽然间,他发现自己的身心和公案都不存在了。这就是所谓的“放手”。当你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而重新恢复生命时,就象饮水一样,冷暖自知。这将是一种无法表达的喜悦。
近代学者王国维曾说,《红楼梦》的主旨是通过“求入于无生之域”,来向我们“示其解脱之道”。我们从贾宝玉、甄士隐、柳湘莲、惜春、紫绢等人遁入空门,以及一僧一道所唱的“好了歌”和甄士隐对“好了歌”的解说中,确实可以看出作品中顿悟解脱的禅意。